丑狗歪頭
小說
丑狗歪頭
燕山樵夫
一
都市邊緣，一棟已然有些歪斜老舊的三間平房里，住著一對老夫老妻。
老韓頭瘦高身材，背部略駝，滿頭花白頭發(fā)，似叢經(jīng)歷秋霜后枯萎的野草在寒風(fēng)中搖曳。老伴被腦血栓牢牢地“栓”在了床上，已有些年頭了。天氣晴朗的日子，老韓頭便把老伴小心翼翼地、抱到早已破了漆皮的舊輪椅上，然后鎖了房門，推著老伴出外散步曬太陽，老人身邊行影不離地跟隨著一條極丑極瘦的小狗，那狗是條雜毛京吧黑狗，一條腿有些瘸，頭也有些歪斜。有時那丑狗跑遠(yuǎn)處玩耍不見了蹤影，老頭低聲喊一聲“歪頭”，那狗便從遠(yuǎn)處箭一般飛奔而來，圍著老頭搖頭晃尾，親熱無比，好似離別多年的一對好朋友。
老韓頭退休前在工廠里干了一輩子電焊工，現(xiàn)在每月靠560元退休費(fèi)維持生活，老伴前些年患腦血栓時，住了幾個月醫(yī)院，花干了家中全部積蓄，總算保住了老伴的一條性命，但卻留下來半身偏癱的后遺癥。幾年過去，老伴的病起色不大，昂貴的藥已吃不起，老頭還是堅持買些比較便宜的五福心腦康膠囊，給老伴常年服用，總是夢想著奇跡出現(xiàn)。每天每次他服持老伴服藥時，態(tài)度與神色都極認(rèn)真莊重，象是給老伴服什么靈丹仙藥似的。每天上午、下午老韓頭都要給老伴認(rèn)真地按摩半小時，天天如此，月月如此，年年如此，形成了習(xí)慣。
那條叫歪頭的小狗，是老韓頭一個早晨去奶站取牛奶時，在馬路邊上撿到的一條被人遺棄的小狗，是條剛出生沒幾天、還未睜開眼的小狗，氣息奄奄、渾身瑟瑟抖個不停動。老頭將它抱回家里，放到老伴身邊，硬是用牛奶把它喂活了，一天天把它喂大了。自從有了歪頭，老伴臉上的笑意一天天多了起來，老屋里有了生氣，有了歡蹦亂跳的小歪頭，有了歪頭稚嫩的汪汪叫聲，也有了老伴的開心笑聲。
一年后，歪頭長成了一條丑陋難看、但發(fā)育成熟的瘦狗。令老頭感到意外的是，歪頭竟突然在外邊有了艷遇，它的相好竟是鄰居曹家豪宅里的貴婦犬媛媛。媛媛可是條名貴的純種名犬，這回歪頭可給主人惹來了一場麻煩禍?zhǔn)隆?/p>
二
曹家豪宅是緊鄰老韓頭家一墻之隔的鄰居，也是兩家雞犬相聞平日極少往來的近鄰。曹家豪宅是幢里外裝修豪華的三層別墅小樓，院子里有花壇和車庫，左鄰右舍的人們向來都懶得直呼曹家主人尊姓大名，一律都喊他曹大頭。
曹大頭好像在市中心豪華地段經(jīng)營著幾家咖啡廳、卡拉OK歌舞廳、洗浴中心，聽說每天進(jìn)的錢跟流水似的。曹大頭在鄰居們眼里有三勤，身上衣服換得勤；腚下小轎車換得勤；宅里的女人換的勤。時間久啦，連鄰居們也記不清曹大頭結(jié)了多少次婚，離過多少次婚，總共有多少位大奶、二奶們進(jìn)出入住過曹宅。
歪頭出事，是那年萬木吐綠的春天，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，老韓頭用輪椅推著老伴在門口的巷子里曬太陽，從曹宅里走出位懷抱著條渾身雪白卷毛小狗的貴夫人，那叫麗珠的貴夫人拿眼瞟瞟蹲在輪椅邊上的歪頭，紅嘟嘟小嘴一撇：咋養(yǎng)個這么丑的黑狗！瞧著多寒嘇多惡心人啊！
老韓頭嘿嘿一樂：俺歪頭是丑了點(diǎn)兒，可它也是條生靈啊。丑俊都是爹媽給的，也怨不著它自己啊，小姐，您說是這個理吧？
歪頭好像聽懂了人言似的，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，一雙眼珠直盯著那少婦的高跟鞋。這時，少婦懷里的那高傲的公主似的媛媛有些莫名地憤怒了，它豎起來耳朵，瞪圓發(fā)紅的眼睛，怒視著匍匐在地上的歪頭，嘴里不斷發(fā)出嗚嗚咝咝的警告聲。歪頭忽地一躍而起，昂首仰視媛媛，嘴里也不甘示弱地響起嗚嗚咝咝聲。媛媛突然從麗珠懷里跳到地上，汪汪狂吠著朝歪頭猛撲過去。歪頭虛張聲勢地狂吠兩聲，忙夾著尾巴逃回自家院門口蹲下，回頭張望。媛媛見對手如此膽卻，扭頭看一眼麗珠，便越發(fā)勇敢威猛，窮追不舍，直撲過去。老韓頭以為歪頭這沒出息的貨，準(zhǔn)會進(jìn)一步退卻，逃回自家院內(nèi)的。沒想到，逃到自家門口的歪頭，此刻突然象變了條狗，象下山猛虎，似離弦之箭，一躍而起，迎著媛媛猛撲上去，兩犬展開了一場慘烈的搏斗撕殺。急得麗珠大呼大叫頓足捶胸：老爺子，您別傻樂瞧熱鬧了呀，快去把它們弄開啊！我那媛媛可是花了兩萬八從北京買來的純種名犬啊！傷了我的媛媛可咋好？
老韓頭急忙轉(zhuǎn)身走過去，來到自家院門口，朝那戰(zhàn)斗正酣的倆狗猛地用力一跺腳，大喝一聲：拉到吧！都是鄰居，別成了仇家！
媛媛一下驚呆住了，扭臉看眼滿臉怒色的老頭，兀自發(fā)懵發(fā)傻，竟被這突然一聲斷喝，駭?shù)昧髁四颉Ｍ犷^見來了主人，更是越加勇猛無畏，趁勢上前一口咬住了媛媛的左耳不放。老頭見狀生氣地一腳踢開了歪頭，媛媛趁機(jī)夾著尾巴逃回曹家豪宅。麗珠趕緊追回自家院內(nèi)，在樓里客廳茶幾下角落里抱出來瑟瑟抖個不停地媛媛，見它左耳朵上被撕裂了一道傷口，向外汨汨地流淌著血。麗珠眼里涌出淚珠來，忙抱著媛媛奔了市內(nèi)的寵物醫(yī)院。路上，麗珠恨鐵不成鋼地數(shù)落著媛媛：你這沒出息的東西，成天給你吃雙匯火腿腸雞翅鵝肝的，還打不過一條喝殘湯剩水的孬狗土狗劣狗，你呀，真叫沒用！
三
半個月后的一天下午，老韓頭正蹲在自家院中搓洗衣服，隔壁鄰居麗珠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、氣急敗壞地一溜小跑闖進(jìn)院來：老韓頭，可不得了啦，出了大事啦！你家歪頭把媛媛給那個啦，你快去把他們倆給弄開吧，真是羞死人氣死人啦！
老韓頭跟著麗珠急忙來到曹家院子，在花壇邊下，歪頭和媛媛已經(jīng)“戀”到了一塊成了雙，媛媛頭朝北，歪頭臉朝南，趴在地上不動，快活得直吐舌頭直流口水，倆狗都快活得成了仙。
老韓頭探頸瞅瞅，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：已然都交上尾啦，沒轍啦！
麗珠氣沖沖跑進(jìn)房里，拎來把明光锃亮的剪子來，舉到老漢面前：把你家歪頭它那騷根給我剪了去！立馬把它倆分開！
老韓頭猛然憤怒地跺腳喊道：人有人道，狗有狗道，狗雖然不是人，它也是一種生靈，你也不能這樣沒點(diǎn)人性啊！
你不剪，我剪！麗珠張開剪刀，咬牙切齒地向那對歡愛中的一對狗冤家走去。
你敢！老韓頭勃然大怒，撲過去，張開雙臂橫在了麗珠面前，擋住了她的路，雙目若電，怒目相視！
麗珠一驚又愣，丟了剪刀，雙手掩面，象是自己遭了強(qiáng)暴污辱似地，跺著腳兒哭泣起來：死老爺子，你家歪頭可把我的媛媛害慘了，你要賠補(bǔ)我的損失！賠補(bǔ)媛媛的青春損失費(fèi)！媛媛可是條處女名犬啊！
老韓頭突然爽聲大笑：中啊，不就是賠點(diǎn)錢嘛，現(xiàn)款可沒有多少，俺家屋里的東西由你隨便拿去！
麗珠腰肢一扭，竟真得沖出院子，奔了老頭家。一會兒麗珠又氣沖沖跑了回來：窮鬼！死老爺子，你家最值錢的就一臺12英寸的破黑白電視，一臺老掉牙的單缸洗衣機(jī)，一共還不值一瓶香水錢呢！
老韓頭攤開雙手笑道：那俺可就沒轍啦。
麗珠跺著腳兒恨恨地道：不能就這樣便宜了你們，老爺子，你得給我掃仨月院子！
中，中啊！老頭爽快地連聲應(yīng)承。
半個時辰后，老韓頭領(lǐng)著歪頭回到自己家里。他蹲下身，用手撫摸著歪頭的頭，嘆了口氣，對狗批評教育道：歪頭，你小子艷福不淺啊，色膽可不小哇，你跟媛媛倆，門不當(dāng)戶不對呀！人家是公主，咱是啥？下煤窯的黑鬼，也敢動人家公主，你們狗群里咋就不講究門當(dāng)戶對呢？你看你，這禍惹得有多大！
歪頭似懂非懂，眨動一雙黑亮的眼睛，瞅著主人，有些羞愧地低下頭，悠閑地?fù)u了搖狗尾。
貓三狗四，四個月后，麗珠端個方便面紙箱氣哼哼晃進(jìn)了老韓頭家，丟下紙箱扭身走了。紙箱里是五條奇丑無比的雜毛小狗，小狗們擁擠成員團(tuán)，還沒睜眼呢。
倆月后，老頭用紙箱捧著五條歡蹦亂條的小狗，來到寵物市場。紙箱上寫著“給錢就賣！”
老頭從寵物市場回到家里，已是快到中午了，聽見鄰居曹大頭家砸東西吵架聲。
幾天后，麗珠挎著坤包，懷里抱著媛媛緩緩走出了曹家小樓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。
一周后，曹大頭家中，又出現(xiàn)了位年輕漂亮風(fēng)騷動女人，曹大頭喊她馬莉。
馬莉總是牽條棕黃的長條狗進(jìn)進(jìn)出出，那狗叫笨笨，是叫做臘腸品種的狗，也是名犬，不過它脾氣溫順，象位憨厚熱情的老大哥，對歪頭一直很友好，完全沒有名犬的臭架子。
笨笨的主人馬莉可不是盞省油的燈，是個敢扇曹大頭耳光的望天椒，是個賊利害潑辣的小娘們，幾個月的功夫，就把曹大頭整治得服服帖帖。一物降一物，曹大頭總算自己把克星引進(jìn)了曹家豪宅。
那日老韓頭在自家院子里給老伴修理輪椅，聽見隔壁曹宅里，曹大頭帶著哭腔告饒：我的姑奶奶，給你三萬，求你快走人吧！
三萬？打發(fā)坐臺小姐呢？你給我買的那條笨笨還花了四萬呢。姑奶奶當(dāng)初那可是黃花閨女身子，姑奶奶當(dāng)初更是大學(xué)里公認(rèn)得一朵校花呢！十萬以下，免談吧！要不你就還我黃花閨女身子來！再不我去公安局討個公道？
嗨呦喂，姑奶奶，你小點(diǎn)聲成不？我服我服！你瞧瞧我多倒霉，獵了一輩子鷹，末了反讓老鷹鉗了眼！
······
四
那年立秋這天，居委會的胡大媽，領(lǐng)著兩位區(qū)里的民政干部走進(jìn)了老韓頭家，對老韓頭給老伴申領(lǐng)低保，進(jìn)行實(shí)地調(diào)查核實(shí)。正趴在門旁的歪頭突然來了精神，異常兇猛地對著陌生的不速之客狂吠起來，老韓頭急忙大聲喝斥住歪頭。一民政進(jìn)了屋便說：按市里低保政策文件，有手機(jī)、大屏幕彩電、養(yǎng)寵物的，都不能享受低保待遇啊。您家里怎么還養(yǎng)寵物犬啊？
老漢有些莫名的沖動：這種丑狗劣狗也算寵物？這是我從半路上撿來的殘疾狗。您瞧瞧，它三條腿長一條腿短，腦袋瓜也是歪的，天底下有這種寵物犬嗎？
居委會胡大媽急忙朝老漢擠眉弄眼，使眼色：是撿來的，過兩日就送人的。
直腸子的老漢一聽，更急了：這樣的殘疾劣等狗誰肯要啊！好歹留著給我們老兩口子做個伴兒。我寧可不領(lǐng)低保，也不會把歪頭送人的！
另一民政笑道：大爺，您老對這狗挺有感情啊。大爺，您有沒有兒女啊？
有兩兒一女來著，都死啦！還趕不上有歪頭這個伴兒呢！老頭突然氣哼哼地說。
老伴忙從床上費(fèi)力坐起來解釋：同志，您別和他一般見識，他就是這么個臭脾氣，是頭倔驢！兒女們倒是有，大兒子在美國，老二在澳大利亞，丫蛋在海南島，都忙著呢，也都沒混好，窮哇，三五年也不見得來家一趟，路遠(yuǎn)，回不起家。
一民政問：兒女們不給您老寄生活費(fèi)嗎？
老伴垂頭去，揉著紅紅的眼圈：要說一點(diǎn)沒寄那是瞎話，每年年根下寄二三百塊的時候也是有過的。唉，兒女們沒出息，他們生活也難啊，指望不上他們啊！
另一民政打量了一番房子，嘆息道：這都是快倒塌的危房了，二老若是想買安居平價房，我們可以幫您申請指標(biāo)，房價很便易的。
老韓頭雙手抱頭蹲下去，像娘們似地抽泣道：每月那點(diǎn)退休費(fèi)，熬不到月底就花得精光，一分錢存款都沒有，拿啥買新房啊？我們都是七十來歲的人，一腳都邁到火葬廠門檻里啦，還有幾天的日子可過？還買啥房啊！俺想新房，可新房不想俺啊！唉，這輩子，先后供出來仨大學(xué)生，渾身的肉早都被兒女們啃光了，就剩兩副老骨頭架子啦，難啊苦哇，都是為兒女所累呀，想想這輩子活得真叫沒勁！
老伴抹淚嗚咽道；唉，這幾年是我把老頭子拖累得夠嗆，天爺，咋不快點(diǎn)讓俺先去呢！
老韓頭忽地站起，沖老伴吼道：胡說啥呢！咱不還有歪頭嘛，頂不上一個兒，也頂半拉兒呀！
老伴含淚咧嘴笑了：死老頭子，你糊涂了吧，連人狗都分不清了。
五
老伴的低保只領(lǐng)了一年多，在一個冬日的長夜里，永遠(yuǎn)的長睡過去，再也沒有醒過來。
老韓頭送走了老伴，家里突然清靜了許多。
歪頭時常怔怔地望著床上女主人空出來空間，也時常用鼻子在女主人躺過的地方仔細(xì)而貪婪地嗅著。老韓頭也時常用手撫摸著歪頭的頭說：歪頭，別找了，她去享福啦！
老伴一走，老韓頭對突然輕閑起來的日子，開始有些不太習(xí)慣適應(yīng)，他想老伴生前喜歡吃自己制作的臘腸，干脆就做些臘腸吧。老韓頭象發(fā)了筆橫財，突然大方起來，一下割回十斤豬肉，細(xì)細(xì)的切碎，拌好了調(diào)料，灌制了幾條臘腸，晾掛在房檐下晾曬風(fēng)干。幾日后，那臘腸便浸潤出油來，時常有一兩滴落在地上，被歪頭嗅到，忙津津有味地舔干，然后便長久地蹲在那里，昂首兩眼專注地凝視著掛在半空里的那些臘腸，那是久久的充滿期待得深情凝視。
老韓頭喊歪頭出去散步，歪頭還有些戀戀不舍，一步三回頭地凝望那些懸掛在半空里的美味臘腸，直到老韓頭走出了院門，歪頭才象離弦之箭，奔出院子，竄向遠(yuǎn)方。
大街小巷經(jīng)常留下老韓頭和歪頭的踽踽而行的身影。刮風(fēng)下雨的日子，老韓頭人便貓在家中，看會電視，或是跟歪頭嘮嘮家常磕，回憶那些早已逝去的歲月和一生中經(jīng)歷過的有趣事情。歪頭便蹲隈在老漢身邊，似懂非懂地諦聽著，不錯眼珠地注視著主人。
中秋節(jié)那天，老韓頭割了斤羊肉，回家包了頓羊肉餡餃子，自己美美地吃了一碗，也給歪頭美美地吃了一碗。歪頭自打吃了羊肉餡餃子后，便對火腿腸豬排骨失去了興趣，惟對羊肉情有獨(dú)鐘。去菜市場買菜，歪頭賴在買羊肉的小攤前久久不肯離去，回到家里，老韓頭對歪頭批評道：歪頭，自從你吃過羊肉后，你咋開始學(xué)得腐敗起來了呢！那羊肉是咱們平民百姓人家天天吃的東西嗎？過年過節(jié)吃上幾回嘗嘗鮮就行啦，平時還得以吃家常便飯為主！
聽說狗的壽命也就是十來年，狗的一年相當(dāng)人的十年壽數(shù)。在歪頭七歲那年，老韓頭背越發(fā)的駝彎了，出去散步聊天時，已然到了需要借助手杖而行了。
老韓頭七十六生日那天，老漢炒了幾個菜，開了瓶二鍋頭，獨(dú)斟自飲，不時的夾幾片自制的臘腸，丟給桌下吃得津津有味的歪頭。老韓頭喝到第三杯酒上，突然頭一歪，天旋地轉(zhuǎn)，一頭栽倒在地上，直喘粗氣，任憑如何用力，渾身汗如雨下，硬是爬不起來。歪頭停止了吃臘腸，跑過來用舌頭不斷焦急地直舔老漢的腦門，吱吱嗚嗚直叫。老漢費(fèi)力地伸手拍拍歪頭的腦瓜，用手朝門外指指：歪頭，快快去叫人，我八成是中風(fēng)了，快去呀！
歪頭愣了一陣，恍然似有所悟，一頭撲向門外，在小巷里，見馬莉牽著笨笨款款迎面走來，歪頭撲過去，一口死死叼住馬莉的褲腳不放，用力向自家院子方向猛拖。驚惶過后，馬莉隱約感到了什么，便隨著歪頭走進(jìn)了老韓頭的房間，見老漢倒在地板上，已口眼歪斜，神志昏迷。駭?shù)民R莉花容失色，立即打了120急救電話，把老漢送進(jìn)醫(yī)院急救。
老韓頭的兩兒一女匆匆趕了回來，還是未能見上老人最后一面。兒女們?yōu)槔蠞h舉辦了隆重的喪禮。辦完喪事，兒女們又匆匆而去。老漢的女兒臨回海南島前，用兩把新鎖，分別鎖了房門和院門。將早已被人們忘卻了歪頭鎖在院門外邊，歪頭從此成了條名副其實(shí)的喪家之犬。
左鄰右舍的人們在夜間，聽見了歪頭那熟悉的吠叫。午夜時分，有老鼠在院子里嬉戲，惹惱了歪頭，它在院外急得團(tuán)團(tuán)亂轉(zhuǎn)，不斷發(fā)出憤怒的狂吠，人們才恍然想起了它的存在。
次日，人們發(fā)現(xiàn)歪頭仍然象往常那樣，忠于職守地守衛(wèi)在自家的院門旁，不斷地朝熟悉的人們搖頭晃尾，向陌生人發(fā)出兇猛的吠叫。有好心的鄰居為歪頭端來些剩飯剩菜，放到它面前。奇怪的是一連幾天過去，那些飯菜紋絲未動。人們這才發(fā)現(xiàn)歪頭可能絕食了。有人買來幾根平時歪頭最愛吃的雙匯火腿腸，放到它面前，歪頭竟熟視無睹，趴在那里連聞都不聞，絲毫不感興趣。
一周后，歪頭瘦弱得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，整天趴在小院門旁不動，馬莉聞訊牽著笨笨過來看看,轉(zhuǎn)身去飯館拎來一斤羊肉餃子和兩只烤雞腿，放到歪頭面前，歪頭竟把臉扭到了一邊。馬莉拍拍笨笨的腦瓜：笨笨，去勸勸你歪頭哥哥。
笨笨聽話地走到歪頭身邊，親熱地用舌頭不斷地舔著歪頭的臉，歪頭有氣無力地晃晃尾巴，一雙眼睛里竟?jié)u漸蓄滿了淚水。馬莉見狀忙用手捂著臉走開了。
有饞嘴的貓兒過來叼走了歪頭身邊的食物，歪頭無動于衷，仍然漠然地趴在那里一動不動。
到了第九天，人們發(fā)現(xiàn)歪頭調(diào)整了姿勢，將頭貼在地上，兩眼順著門縫直怔怔地瞧著院內(nèi)的一個方向，有好事者貼著門縫向院內(nèi)看去，恍然大悟，原來歪頭是在盯看院內(nèi)掛在房檐下一串串老漢生前制作的臘腸呢。有人翻墻進(jìn)院，取了一串臘腸出來，放到歪頭的嘴巴邊上。歪頭眼里立刻現(xiàn)出亮光，用鼻子貪婪激動地聞臭了一會，便將頭滿足地枕到那串臘腸上，從眼里汨汨流出幾滴淚水來。
在第九天的風(fēng)雪交加夜里，歪頭不知所蹤。
從第十天早晨開始，人們從此沒有再見到歪頭的身影。
······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