灤河故事(連載)——第三十一回 張狂和尚討無趣
話說張狂、趙理,二人本是同籍同庚,自小要好,就連十年寒窗,也是攜手共進(jìn),同拜一師。看看臘歲將盡,秋日進(jìn)京趕考過的同鄉(xiāng)舉子們,有的將去府衙,有的將做縣官,眼下剛送走報喜的鑼鼓人馬、賀喜的親朋故舊、夸官的顯貴賢達(dá),正準(zhǔn)備與家人歡度業(yè)已飛黃騰達(dá)的第一個新年。門前車馬喧騰、張燈結(jié)彩,堂上鼓樂齊鳴、推杯換盞。哥倆看了,心里酸一陣兒甜一陣兒,惱一陣兒羨一陣兒,不知如何是好。張狂說道:“今日是他家,明日便是我家。你我明年進(jìn)京,共赴秋闈如何?”趙理說道:“學(xué)成文武藝,貨與帝王家。你我寒窗十年,豈能白費心血!”于是,打點行裝,各自歡歡喜喜回家過年。
第二處初春,二人從山東到河北,途經(jīng)遷西城關(guān)。見錯落屋宇,裊裊炊煙。城東一山,桃梨參差,花開滿樹,紅白相襯,更有奇花異草相襯其中。半山腰中,一座廟宇坐北朝南。山腳之下,一條彎彎的小溪自東而下。二人來到小溪,見河水清徹見底,河卵沾滿青苔,砂石粒粒可數(shù),魚兒游來游去,兩岸玫瑰艷麗多姿,絲絲花香沁人肺腑,又有啾啾鳥鳴悅耳動聽。兄弟二人道:“好一幅山川美景。”
趙理道:“不知此地此山此廟此佛此神何名?”張狂道:“就此進(jìn)廟一觀如何?”趙理以為有理,二人溯流而上。半路之上,趙理詩性大發(fā),對張狂說道:“我作詩半闕,你將下半闕對來如何?”張狂說:“好。”趙理隨口吟道:“半山腰中一廟堂,若非老爺即二郎。”張狂說:“下半闕我先不答,待看過究竟,再答不遲。”二人進(jìn)得廟來,抬頭一看,竟然是個空廟。二人若有所尋地轉(zhuǎn)了半天,只好下山。張狂說:“廟中無神無仙也無佛,你讓我怎么對這下半闕?”二人邊走邊聊,只聽山下一女子說道:“真真可笑,此等小事,即如登天之難,還想進(jìn)京科考!”張狂抬頭一看,那女子正在溪邊浣紗。看那容貌,果真少有:
髦如青絲面芙蓉,鼻似懸膽耳如弓。櫻花小口含玉翠,天庭飽滿地閣豐。淡淡春山含秀氣,玲玲秋水透聰明。布衣樸素又端莊,口齒清脆帶笑容。衫袖露出描花腕,十指尖如嫩筍蔥。天生俏美不施粉,直惱嫦娥飛月宮。
張狂趕忙上前拱手,道:“請問這位小姐,這下半首闕本應(yīng)由我來對。可嘆這廟空空如也,要我如何來對?請小姐賜教!”那女子頭也不回,邊搓邊說:“若到考場,難題更多。豈能回來問我?”張狂腆顏回道:“小姐實在厲害,小生在此恭請你賜教。”那女子仍舊沒有停下手中的活,略作沉吟,隨口答道:“你可答‘老爺單刀去赴會,二郎擔(dān)山趕太陽’。他們都因公出差,自然暫時空廟。”二人真心敬佩此女,再三稱謝。張狂此時突發(fā)奇想:“何不趁此良機(jī),與她親近一翻:倘她情愿,娶之為妻,也不枉來一趟。”心里這樣想著,上前拱手施禮:“若蒙不棄,愿為終身伴侶,不知意下如何?”說著,就要拉手擁抱。洗衣女回身將一盆水潑在他臉上,斥道:“好個沒皮沒臉的東西,才疏學(xué)淺,還如此輕浮。”張狂先討了個沒趣,但仍色心不死,總想找回點面子來。正好此時風(fēng)云突變,狂風(fēng)驟雨隨之而來。二人只好先去廟中避雨。洗衣女無處去,也躲進(jìn)了廟中。這一回,他們無意走到了前殿。趙理一看,原來此廟是雙馬關(guān)帝廟,關(guān)平、周倉各牽一匹馬,恭恭敬敬地站著。殿宇雖不寬敞,但四五人足可容納。一會兒,又走來一個和尚。見這里先有二男一女,相背而立,心知他們并非相識,心想:佛門凈地,哪能如此?于是,不問情由,便要趕三人出去。三人與他爭吵起來。這一吵,早驚動了方丈。他吩咐小和問明原由,然后又將三人請入后殿。三人與老方丈躬身施禮。老方丈問詢了幾句,備下素齋,管待了三人。
那先前爭吵過的和尚心想:“占我廟宇不算,今又要與我同堂吃飯,還夾個不相干的女人實在不合情理。”心里這樣想,又不好直說,于是提議:“人過留名,雁過留聲。我等既蒙老方丈大發(fā)慈悲,施齋舍飯,那就請每人做詩一首,自我介紹出身、職業(yè),給老方丈留個明白。但有一條:能做詩者吃飯,不能做詩者,只避雨不擾飯。”如此正合張狂之意,因他方才還在想著那女子之辱。趙理說:“大家把老方丈的美意曲解了。不過也好,免得寂寞。”張狂說:“自我介紹可以,不妨夾帶些字謎,才覺有趣。”于是,張狂開頭:“有口也念和,無口也念禾。去掉和邊口,添斗便為科。”和尚說:“好詩!詞短意長,足可證明你才學(xué)非淺。我也照貓畫虎來一首:有土也念增,沒土也念曾。去掉增邊土,添人便為僧。”張狂說:“也不錯!看來你是個出家的秀才。既已報明白,快吃飯。”洗衣女說:“別忙,還有我們倆位呢!”張狂說:“你只是碰巧會對一首,也要逞強么?如對不上來,待我對上,我可要娶你為妻!”洗衣女罵道:“不要臉的狂徒,封住你的狗嘴。”于是吟道:“有木也念橋,沒木也念喬。去掉橋邊木,添女便為嬌。”三人齊夸好詩,只是那張狂與和尚愈發(fā)不安分起來,色瞇瞇地打量著女子的全身上下,胡言道:“添女便為嬌。我看你就夠嬌的。”說著,二人哈哈大笑。那女子早看出了二人的心思,不慌不忙說道:“下面還有,你二人且聽著:嬌字人人愛,胸前兩大塊。一邊乃和尚,一邊乃秀才。”說著,端起碗來,到一邊吃飯去了。趙理說:“都是你們?nèi)堑牡湥?rdquo;先是埋怨和尚心術(shù)不正,違拗“慈悲為懷”,續(xù)又埋怨張狂斯文掃地,白讀了“圣賢之書”。老方丈聞聽三人爭吵,趕緊走出來勸道:“人生在世,難免一錯。知過必改,即為圣人。今天我也做詩一首:有日念作晴,有心也念情。去掉晴邊日,添爭便為靜。無故尋爭斗,是非混不清。若能少動怒,海闊天亦空。”老方丈吟罷,笑了笑,擺擺手,與一旁的小和尚相扶而去。四人望其項背,躬身而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