灤河故事（連載）——第十三回 小白龍初出南海

　　你道這位斜刺里攔住穿山龍、口出大言的后生是誰？原來，正是南海小白龍。他生于南海，長于南海，天長日久，水中玩得膩了，才走上岸來，化作人形，跨一匹白龍馬，到九江十八湖觀賞人間美景。他天性善良，遇有不平之事，定要出手相助，真格是替天行道，除暴安良。遇有窮災(zāi)病厄，急需救助的，打聽到誰是靠為非作歹發(fā)家，誰是靠貪贓枉法升官，定要找上門去。肯出錢則罷，不肯出錢的，定讓他丟了性命，還被散發(fā)了家財。因此，窮苦人家皆稱他是人間報應(yīng)，而仗勢欺人者，則咒他是喪門星、惡煞神，個個聞風(fēng)喪膽，望風(fēng)而逃。
　　起初，小白龍對人間世情不甚了了，只是見世間打打殺殺，紛紛擾擾，爭斗不休，富的為富不仁，窮的窮困潦倒，惡人橫行霸道，好人受氣遭殃，總是看不過去，定要出手相干。直到有一天，腹中饑餓，才走到鬧市中來，想嘗嘗人間美味，才弄清世間原委。他見世人拿人物品，總要先拿出些銅鐵來，放與那人手中，方才提攜而去。觀察多時才知，那便是世人所謂的錢幣。心想：難怪世人爭爭斗斗，無止無休，原來只是為了一個“財”字。尤其眼下腹中饑餓，方知錢財有如此大的用處。也罷，今天我也學(xué)學(xué)江湖行徑，遇到可憐之人就放他過去，遇到惡人就把他殺掉，也奪他些錢財，換口飯吃，不但可以果腹，還可為人間除害。想到這里，找了個隱蔽地方，藏匿起來。等候多時，才見一人走來。待走近時一看，那人面黃肌瘦，骨瘦如柴，衣衫襤褸，蓬頭垢面。心想，此人八成是個乞丐，哪會有余錢送我？故此，放那人過去了。又等了一個時辰，見一人趔趄而來，年約二十七八，細(xì)皮嫩肉，身穿綢緞長衫，低頭往南急走。他跳將出來，將手中棍棒朝前一橫，學(xué)著綠林人口氣，高聲喝道：此路是我開，此樹是我栽，要想從此過，留下買路財。那人一聽，沒精打采地答道：此路強(qiáng)人太多。剛才一伙人，已將我的一匹馬、八百兩銀子，還有隨身衣物，全都搶去。雖沒要我性命，卻也沒法再活，惟有一死。我正想自尋了斷，不想就遇到了你。好漢爺，請你快快下手，九泉之下，我也將謝你。說著，跪在地上，磕頭求死。這下子，小白龍可有點蒙了，心想人皆求生，他卻求死，不但不怕，反倒謝我，世上哪有這種道理？于是問道：我只是餓了，身上沒錢，想劫些錢財，換口飯吃，誰想要你命來？快說，截你的人在哪兒，我可幫你要回來。那人一聽，破涕為笑，滿心歡喜，口稱“好漢爺，大慈大悲、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”不止，還說，倘能合珠返浦，就是再造之恩，定將一半錢財分與他受用。此時，小白龍一心要為那人出氣，熱血填胸，早忘了饑餓，隨口答道：誰想要你的錢財？說著，二人一直向北走。
　　途中，那人告訴小白龍，他姓滿，名不懂，山西人。來河北做買賣，出來已經(jīng)三年多了。家中來信，說母親病重，思兒心切，讓他速回。此次所帶銀兩，全是為母親治病。誰想?yún)s被劫掠一空？方才正想尋死，不想?yún)s遇上了小白龍。小白龍不但不殺，反來救他，心下當(dāng)然十分感激。他對小白龍說：我今天真是遇上菩薩了，回去我要日日燒高香，為你老人家祈福。
　　說話間，二人來到一個山口，兩旁盡是松林，人跡罕至，鴉雀無聲，氣氛甚是險惡。往前走沒幾步，忽聽嗆啷啷一陣鑼鳴，五六十人搶出樹林來，阻住了去路。他們一個個黑布包頭，雜色抹臉，短衣襟，小打扮，或拿大刀，或執(zhí)短棒，橫眉立目，兇神惡煞。為首一人，身高九尺有余，一身青色服，腰系黃絲帶，小腦袋，大肚子，長臂短腿，膀乍腰圓，看上去既不像人，也不像鬼。他手拿一對八寶鍍金錘，錘頭有西瓜大小，錘柄有核桃粗細(xì)，在那里大喊大叫：過路兒孫，先拿買路錢來，狼寨主在此，豺軍師布陣，誰也休想逃走！
小白龍一見，說：好個龜孫子，你可認(rèn)得爺爺么？爺爺姓呂，名巖，外號人稱“人間報應(yīng)”的便是。狼寨主一看，此人惹不起，嚇得渾身直抖，急忙跪下磕頭，說道：早聽說有個人間報應(yīng)小白龍，非常厲害。請好漢爺饒命。方才，我剛得一筆買賣，一位過往客人與你同來，已知事情不妙，現(xiàn)已吩咐把馬匹、衣服、銀兩，如數(shù)交還。說著，見幾個小婁羅牽出一匹馬，又抬出幾個箱子來，顫驚驚放于小白龍面前。小白龍見那山賊還知趣，開言道：起來吧！以后再別干這傷天害理的勾當(dāng)。若再碰到，必要你性命。回頭又對滿不懂說：快回家盡孝去吧！如果有人再欺負(fù)你，只管說我有個朋友叫小白龍，誰也不敢再截你了，倘有人故意冒犯，殺無赦！滿不懂備好鞍馬，打點好行李銀兩，歡歡喜喜地去了。
　　狼寨主帶一干人等，笑嘻嘻圍攏到小白龍跟前，討好地說：白龍爺，我知你非等閑之輩。我打不過你，自然聽話，這叫光棍不吃眼前虧嘛！大家哈哈笑了一回。接著，狼寨主又說：但有一人，武功果然了得。白龍爺敢與他斗么？小白龍說：我們遠(yuǎn)日無冤，近日無仇，何苦相斗？狼寨主用起了激將法，眨眨小眼，長嘆一口氣，狡黠地說道：嗐，我等怕見他也就罷了。小白龍一聽，怒從心上起，開口問道：你且說來，他姓字名誰，現(xiàn)在何處，如何厲害？但要你引路，少費唇舌！狼寨主說：此人現(xiàn)住南海聚泉山，身為海總寨，姓海名中生，人稱海中蛟，使一對虎頭分水雙鉤，主管八大海島，每島有四五萬人、八十只戰(zhàn)船。白龍爺敢去么？
　　小白龍說：現(xiàn)在就去。狼寨主說：如此甚好。只是天色已晚，且又累又餓，我請你到一處山神廟，吃幾杯好酒，明日起程，如何？小白龍說：也好。
　　次日天明，用過早餐，二人騎馬，直奔渡口。上得船后，順風(fēng)揚帆，飄過四五個小島，見正北一處水灣，內(nèi)舶四五百只戰(zhàn)船，船上有許多水營嘍羅巡哨。那些嘍兵遠(yuǎn)遠(yuǎn)地望見來船。待走到近前，一個水軍頭目開始問話：你們是何人，到此做甚？狼寨主回道：我是你家海總寨的朋友，身邊的這位是南海小白龍，他要我引見，欲見你家寨主。軍卒報上山去。此時，海總寨正與八島頭人在大庭議事，內(nèi)中有搶水豹何凱，分水豹何玉，小豹子胡彬，鬧海龍江瑞，護(hù)海龍海風(fēng)，水旱二路寨主石路，穿山虎徐沖，聯(lián)席寨主周旋。聞聽軍卒來報，海總寨不免有些疑惑，心想：此乃何人，見我做甚？護(hù)海龍海風(fēng)說：我經(jīng)常外出閑游，總聽人說有個小白龍，善如菩薩，但對惡人卻比誰都兇狠。不知來者是否就是這個小白龍。若是，應(yīng)恭迎上山；若不是，再做計較不遲。眾頭人也皆認(rèn)為有理，于是海海總寨下令，全體列隊出迎。
    海總寨與小白龍驅(qū)船靠岸，見北岸一片平地，中央樹一面大旗，迎風(fēng)招展，分明是教軍場；再往北，一座高山，半腰赫然一座山寨；寨外無數(shù)嘍兵，兩邊站定。一人走近前來，叩首相迎，道：我乃海總寨帳前小校。寨主令我前來恭迎二位。說著話，引二人走上山來。再看兩邊站定的嘍兵，個個花布包頭，黑綢褲褂，黃底黑鞋，懷中各抱分水樸刀與長矛。進(jìn)入大廳，海總寨起身相迎，然后分賓主坐定。再看那些寨主，有青臉綠發(fā)的，有紅臉黑眉的，有藍(lán)臉如湛的，有黑如鍋底的，有黃如桔皮的，有白如瑩玉的，有銅紫如赤金的，有赤如火炭的，都是三山五岳、修煉千年的地頭蛇和四野八方的豪杰。海中蛟站在中央，丈余高的身軀更顯魁偉，一綹花白胡須，面孔白中透紅，虎目圓睜，聲似洪鐘，真格是頂天立地的英雄。只見他顏色和悅，朗聲言道：“久仰大名，如雷貫耳，不想今朝在此相會，真乃三生有幸。”小白龍回道：“豈敢，那些都是妄傳，老寨主不必輕信。”眾人寒喧了一陣。海總寨續(xù)又問道：“小英雄今來不知有何賜教。”小白龍欠身說道：“不敢！聽說老寨主仗義疏財，濟(jì)困排憂，軍紀(jì)嚴(yán)明，方才已然見到，此地一片祥和，方圓千里，家家安居樂業(yè)。真乃世間英豪。”海總寨忙道：“慚愧，慚愧，小英雄過獎。此時我等專想聽小英雄說話。”小白龍嘆口氣，道：“我經(jīng)歷許多地方，見百姓苦不堪言，那里戰(zhàn)亂不休、瘟疫流行、水火之災(zāi)不斷，實在可憐。本有心助他們消除災(zāi)厄，渡過難關(guān)，可手中又無錢財。因此，有心向貴寨暫借些許，他日定還。還有，無家可歸者，想借貴寨一方寶地暫棲，容我察塊好地，再行遷移。不知可否？”海總寨一聽，強(qiáng)壓怒火，道：“你的主意不錯。只怕借用是假，奪我山寨是真。也好，只要你能勝過我虎頭分水雙鉤，全寨都讓給你；若勝不了，休想走出山寨一步！”
    海總寨之所以如此生氣，并不是無因無由。原來，若干年前，獨角蛟也曾來到山寨，先說是借，可住下來就再不想走了，還欲強(qiáng)占山寨，為此傷了山寨好幾百條人命。幸虧海總寨武藝高強(qiáng)，齊發(fā)山寨兵丁，一起攻打，才趕跑了獨角蛟。在海總寨看來，今日這出，分明是老戲登臺，哪得不怒？
　　小白龍說：“請寨主息怒，你若講理，請聽我把話說完。我家住南海，方圓數(shù)千里，足夠我占了，同時，五湖四海都會歡迎我，我為何要強(qiáng)占你的山寨？只想如果真用得著時，接濟(jì)一下黎民百姓。我的地盤都在水中，世人無法居住，實無強(qiáng)占之意。你若不信，只管動武，我絕不還手。”一席話說得眾寨子主面面相覷、無言以對。小白龍笑了一聲，續(xù)又說道：“人說海總寨仗義，不想?yún)s是如此。好吧，后會有期，告辭了！”說著，站起身就要走。見此情形，海總寨忙說：“小英雄且慢，你我初次相識，難免誤會。”于是，便將獨角蛟曾來強(qiáng)占之事敘說了一遍。小白龍說：“你剛才說的獨角蛟，我也正為他而來。聽說，原在羅剎江時，他就經(jīng)常鬧事。現(xiàn)又與淮河水怪無知奇，聯(lián)合灤河水怪萬年龜，在華北地興風(fēng)作浪，眾生已飽受其苦。我來此借錢借地，就是為給華北眾生解燃眉之急，哪有強(qiáng)占之意？如果海總寨為難，我到別處去想辦法。” 海總寨一捋胡須，呵呵一笑，開言道：“小英雄既如此俠義，我方圓千里，何惜一席之地？”說著，朝庭下一揮手，叫人擺席設(shè)宴，道：“今日，我要與眾頭領(lǐng)一起結(jié)識這位小英雄。”當(dāng)下，小白龍與狼寨主及山寨大小頭領(lǐng)各自歡喜，大碗喝酒，各道生平趣事不題。